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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2 章 斗殴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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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来圣人年高,原本是五日一朝,自两淮盐引事发之后,已经连着有四五天都是大朝会了。

在李巡抚的认罪书送到御前之先,圣人已经决定,由布政使和按察使一道,把李巡抚在江南置办的财产全部抄没。

那一匣子盐引存根就是铁证,李巡抚根本不可能被翻案。对他财产的清查要尽早,不然谁知道会不会少点儿什么。

至于白成文为什么不用避嫌?那是因为圣人听朝上聒噪烦了,布政使又是管地方民政和财政的大员,把李巡抚的家抄了,正好给地方藩库添点儿银子。当然大头还是要上缴国库的,一些带不走的大宗财产,比如宅子、铺面什么的,就划到地方名下。

因为周璋详细回奏在地方的见闻,所以圣人断定白成文是没有搞科举舞弊的。只是儿子中了解元太高兴,地方发送桂榜名录又比白家派往京城的人迟了一步,这才闹了个乌龙出来。

一般挺过御史弹劾的官员,过后都会迎来小幅度的升迁。毕竟自身没有问题,又有才干,升一升也是表明对奉公守法官员的奖励。

其实大部分官员或多或少都有点儿毛病,说能完全经得起弹劾那也未必。白成文是因为文妙真人的事警觉到现在,没敢行差就错一步。

空穴来风,未必无因。能让御史弹劾,即便真没问题,旁人看来也要留心二分。

所以圣人点了白成文和刘按察使查抄李巡抚的家产,无疑是在向百官表明,他是倾向于江南乡试本场解元是有真才实学的。

至于弹劾?夏秉言在这之后就不再关注,他有更重要的事做。如果白成文真的无辜,那赶赴江南的二位钦差自然会还他一个公道。而且圣人也会格外留意,这对他本人而言反倒是好事,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被圣人记在心里的。

夏宅,夏秉言自从在御前磕破额头,便一直未曾上过朝去。本朝官员讲究一个“雅相”,顶着白纱带上朝议事,着实有碍观瞻。

但夏秉言并非全然安歇养伤,日头落下,他还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。

夏秉言的妻子杨氏穿一身细布衣裳,给书案上的灯盏添了些许豆油,又拔出头上的素银簪子拨了拨灯芯,使灯火更亮些。丈夫写奏本时就这个习惯,非得等到灯油耗尽才会发现。蜡烛价贵,夏家寻常都是用油灯的。且豆油极便宜,又能用很长时间。

夏秉言抬头看见是妻子,对她笑了笑,依旧低头写奏本。

“孩子们都安寝了,夫君也该早些休息才是。”见丈夫似有通宵之意,杨氏不由劝道。即使是铁打的人,也熬不住这样干。更何况丈夫还不是铁打的,只是凡夫俗子而已。

夏御史神色专注,头也不抬道,“不必管我,早些睡吧。”这本奏疏特别长,以至于夏御史不得不把一部分奏疏摊开。

杨氏很久没见过丈夫这般模样,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熬夜过了。杨氏不由走到近前,只瞥了一眼,她就呆住了。杨氏是识些字的,这还是夏御史教妻子认的。只是杨氏宁肯自己

现在不识字,也不想看到

——恭请圣皇继立皇太子疏?

杨氏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,她虽是内宅妇人,可也知道自从皇太孙薨逝后,圣人一直避讳立新太子的事。朝中文武莫不战战兢兢,偏自家丈夫要去捅开这层窗户纸。这不是拿肉骨头去戳老虎的口?

本朝没有因言获罪的御史,也没有被褫衣廷杖的言官。只有死与不死两种下场,杨氏知道自家夫君为人,死估计不可能,可活也未必能活得多好!

杨氏不由握住丈夫的手苦劝,“妾身虽是无知妇人,可也知道在其位而谋其政的道理,夫君身为御史,纠察风纪是本职,似此等大事,合该内阁里几位老大人商量才是。”杨氏也知道内阁里二位阁老已有了年纪,有一位比圣人还老些。说句不好听的,即使这道奏疏是几位阁老送上去的,最重也不过是留中不发。自家丈夫递上去,那可就说不好了。

看看丈夫都写的些什么?杨氏舌尖发苦,什么叫储位虚悬、国本不定?什么叫人心不宁、朝纲不稳?天下承平二十余年,几无大事发生。怎么到了丈夫嘴里,好似立时就要亡国似的。

夏御史望着妻子,轻轻叹了口气,把手从妻子手中抽出来,继续看他的奏疏,“在其位而谋其政?内阁二位大学士,首辅绝口不提立储,次辅久病不能视事,在位最久的白阁老推聋做哑,哪一位能劝谏陛下早日立储?如此国本不定,陛下晚年如何能安?”夏御史还真是希望圣人能有个好结果,他那日在朝上说的那番话并不是危言耸听,齐桓、赵武因为子孙不肖落得何等下场?

此时诸王看起来都比较老实,可真等龙驭上宾那一天,有哪一个会先替圣人操办后事,再去争那个位置?难道要像齐桓公一样,死后尸体陈放六十七天才入殓吗?!

杨氏不由再劝,“都说夫妻本是一体,我与夫君相协多年,便是夫君一朝被贬,我也甘愿相随。可咱们的孩子尚且年幼,又该托付给谁?”夏御史早年家计艰难,家中只有他一个孩子。不像李巡抚,家有余粮外还有二个姐姐相帮,日子尚能过得去。夏御史自幼家贫,待到他升到五品前,家中双亲早已过世。

而妻子又是早年定下的娃娃亲,杨家并未因夏御史家贫而悔婚。所以夏御史待妻子格外敬重,两人育有二子二女,长子十六,刚考得秀才功名。幼女年仅二岁,正是嗷嗷待哺的年纪。要不是有十二岁的长女看护弟妹,杨氏哪里来的这点空闲看丈夫。

夏御史正待提笔蘸墨,闻言手悬在半空,迟迟没有落下。昏暗的灯光映在面上,显得有些深沉。

“儿孙自有儿孙福……”只这一句,杨氏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。丈夫敬重,儿女乖巧,便是过苦日子,杨氏也是甘之如饴。更不用说自丈夫升到七品后,家中有了余钱,好歹把一身麻衣褪下,换上粗布衣裳,几年前丈夫再次升迁,这才穿细布衣裳。夏御史还给妻子打了支金钗,杨氏一向很看重这支钗,寻常锁在匣内,只逢大节才戴出来。

夏秉言

为官甚是清廉,要不是圣人提了俸禄?,又有额外的赏赐,家里早就过不下去了。

这日子刚过得几年,夏御史年富力强,眼看还能再往上走走。如今来这一出,可不是拿自己的前程去赌。赌圣人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圣明烛照,不会滥杀大臣的性子。

杨氏泪流满面,夏御史一下慌了神,忙搁住笔,“怎么好端端地倒哭起来了。”这位想的是长子已有了秀才功名,能拉拔底下的弟弟妹妹,即使自己有了不测,妻子和儿女们也能回乡安居,这才想要上疏。圣人纵然震怒,但此等事必不会祸及家人。夏御史想着自己攒下来的那近四百两银子,全是省下的俸禄和年节得的赏赐。这些银子足够回乡置办田亩,让妻子安度余生了。

再说情形也未必坏到那般地步,圣明天子岂会滥杀忠臣?夏御史是崇元二年生人,自记事起,见到的便是太平景象。即使是老家偏僻所在,也是没有闹过匪患的。偶有天灾,不到半月必有赈款、赈粮发放。

圣人在夏御史心中何等地位,也是可以想象的。这位把忠君报国刻在了骨子里,偏又有几分时运,在圣人把御史品级提到从五品时,他正在都察院供职,绿衣换成绯衣,更是对圣人感念不已,誓要做那魏玄成、范希文。

杨氏哽咽,“我素知夫君一片赤诚,可稚子到底无辜,一旦离你我而去,可怎么活啊。”杨氏娘家这些年也过得下去,并不用夏御史接济。可夏御史一旦有个闪失,纵然有个秀才长子,带着四个弟妹并寡母,也会活得十分艰难。

夏御史颓然倒在座椅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在这一刻,他似乎有些理解二位阁老。有些人能豁出去,是因为他身后无所顾忌,而有些人踟蹰不前,则是因为身后一大家子的性命都和他紧密相连。

蒋次辅为何不肯致仕?他又能活几年?含饴弄孙已是不可能,还不是怕死后两个小儿子得不到推恩,只有个秀才功名,养不活底下的子子孙孙。蒋阁老家里已是五世同堂。长孙的长女已有五岁。多在次辅位上挺一年,能得多少白花花的银子,一大家子的开销可远远不止衣服饭食这些。

“我不能对不起陛下……”夏御史有些迷茫,他确是因圣人而有的今天,让他对立储之事闭口不言,实在心里难安。

杨氏忙劝道,“谁会拦着夫君不成?只是这奏疏言辞太过,若惹得圣人动气伤了身子,也不是夫君本意。”杨氏知道,用圣人来劝丈夫,他必是会顾忌的。

果然,夏御史到底迟疑了。圣人春秋已高,确实不能再动气。可夏御史何尝想这样?若太子和太孙无事,天下还会继续承平。还是说,本朝的气数就到这里了?

杨氏一番苦劝,总算把夏御史劝回转过来,立储之事要徐徐图之。

夏御史合上奏疏,方才他愣神的时候,羊毫上的墨滴到奏本上,显然不可能拿这个交给圣人,只能作罢。

杨氏心里也暗自庆幸,可能这就是天意。夏御史搁下笔,扶着妻子去安寝。夏家是没有妾室的,夏御史自己没那个心思,同僚之间赠妾也不会想着

往夏家送。那得多恨夏御史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?多个妾就多张吃饭的嘴,寻常官员也就罢了,不过添双筷子,夏家可是按日用米下锅的。平白多个人去,可真就养不起了。

再者夏御史孩子也多,只听说过没孩子疯狂纳妾的,比如宗室里的一位亲王,安王年过四十至今无子,偌大的王府里塞满了人,可就是没一个婴儿降生。似夏御史这般,也不会有人上赶着送妾过去。二日才有一顿肉吃,和寻常百姓差不多,什么人想不开会进夏家的门?

夏御史是从五品,杨氏便能称一句诰命夫人,但除过朝廷赐的五品宜人礼服外,杨氏并没有拿得出手的好衣服。即便是出门宴饮,也是寻常打扮。幸而识得的几位夫人都是好性儿,并未因这个就排斥杨氏,反而让她多带几个孩子去逛,总比在家吃得强些。

请立东宫的事被夏御史暂且搁下,他眼下还出不得门去,只能在家指点孩子功课,倒过了一段颇为悠闲的日子。夏御史在家时,杨氏脸上的笑都多了起来。

有人欢喜有人愁,李巡抚的认罪书送到那一日,圣人召了两位阁老在后殿议事,让二王暂时主持一下朝局。

李巡抚的认罪书写得颇长,足足五六页纸,开篇第一句便是自己有负圣人教诲,愧对圣人。前者说的是孔孟,后者说的是当今圣上。

秦阁老与白阁老看完俱是沉默,李袤卿自陈他在任两淮盐运使初年便发现盐运使权力颇大,开支盐引几乎无人可以制约,转运使一人可以独为之。

每省每年所开具的盐引是有定额的,按照定额缴纳盐税。按说李巡抚手中可以调动的盐引并不多,不至于作下数额如此巨大的大案。

可李江松当时兼管盐场,盐引批下去,自有他的人带着商人去领盐。而且他开具的还是开中法所兑换的盐引,商人向其缴纳部分粮食和贿款,李巡抚再把这批粮食或卖,或充作税赋,或者在当地兴建利民工程,这一来一去,不仅赚得盆满钵满,还有许多政绩。

有些商人向李巡抚行贿,并非为了谋利,而是图名。这样的更加简单,在某项政绩后面添上名字,请礼部赐块牌匾下去,也是光宗耀祖的事。

在那沓盐引存根之下,便是这些,还有的是请求朝廷赐给某人七品冠带。一辈子没做过官,花个几万两银子,就为了能名正言顺穿上官服。且没上五品,李巡抚办这类事也是信手拈来。

本朝禁止捐官入仕,只给冠带,不给官印,而且对捐官的人有着严格的审查和限制。能找到李巡抚的门路去捐官,本身就说明过不了朝廷审核那一关。而李巡抚自家位高,报上去的名单鲜少有人核查。或者说李巡抚把人报上去之前,已经给做好了假身份。

李巡抚虽然拿钱,但他是真的办事,所以多年来一直没有露馅。再加上地方实打实的政绩,确实惠民无数。李巡抚升应天巡抚后,任过布政使一地的百姓还给他送过万民伞。

人都是复杂的,李袤卿倒卖盐引、卖官鬻爵固然该杀,可他又有政绩在,是个难得的干臣。要不要夷二族?要不

要满门抄斩?这原本是个极简单的事,却在李巡抚这里,变得为难起来。

圣人也没有说话,若没有倒卖盐引这一项,饶他一条活命也不是不行,可一旦开了这个先例,底下的官员若纷纷效仿,岂不是流毒无穷?

李巡抚并不是传统的贪官污吏,百姓在他治下很是过得去,这也是圣人犹豫的根由。若是那起子只会贪银子、不顾百姓死活的恶官,夷二族也就夷了,没什么好说的。可李巡抚偏是个有政绩的,这就很让人难办了。

圣人年纪大了,不愿意深思,索性抛出来问两位阁老,“两位爱卿如何想?”做皇帝就有这个好处,有什么事儿可以问内阁。

白阁老先前在朝上几次欲张口,又顾忌避嫌,这下是有君臣二人,秦阁老又不会拿这个出去说嘴,还有什么好顾忌的?于是道,陛下,老臣以为,李袤卿固然万死难辞其咎,可未盘剥百姓,又有惠民之举,颇得民心。不若只诛首恶,余者从宽,赐其自尽,子女削籍为民,抄没家产便可。”白阁老可是顶着压力才说出的这些话,细论起来有些为李氏求情的意思。再者,若他将来出事,是不是也能参照这一条,为子孙求个活命?

圣人沉吟,显然有些意动。李巡抚的儿子乡试中举,他是有几分印象的。年轻有为的年轻人,总是能让人多关注几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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